然而不管葉婉兮如何在內心裏掙紮，朱景爍卻似決心已定，邊命人將桌面上的剩菜殘羹撤走，邊讓她即刻去廚房走馬上任。

葉婉兮渾渾噩噩地走出正殿，好半晌都沒有把散落成碎渣渣的心情給拾掇起來。

這叫什麽事啊？

她雖是被封為傾城將軍，然後送了兩個頗是無辜的姑娘前來跟他和親，卻不曾想過要跟他見面，只想悄悄從他手中救出兄長，然後悄悄離開……可剛剛抵達京城就被他抓了個正著，然後離開不得，甚至只要跟他呆在一起，她就被滿心愧疚壓得擡不起頭，現在又稀裏糊塗地成了他的專屬廚娘？

她還能順利離開嗎？還能跟他掰扯清楚嗎？她茫茫然地想著，卻不敢承認，自己其實壓根就不想跟他劃清界限。

春希似乎並不在殿外，葉婉兮正想隨便找個宮女領她去廚房，身後卻傳來紅菱的聲音：“現在，你還想走？”

葉婉兮轉身，見紅菱滿臉冷色地瞅著她，眼裏盈滿責怪，便小心翼翼地道：“紅菱，你仍在怪我當年不告而別？”

自那夜被迫跟格烈離開鎮遠侯府，她便沒有再回去，只是在同意皇帝的要求後，請格烈的人送了解藥給她們……當時紅菱托送藥的人帶話，無論生死都想要跟她呆在一起，她沒有搭理。

然後，一辭六年。

她知道紅菱會生氣，畢竟她們一直在一起，可紅菱不僅生氣，且隱隱有針對她的意思，這讓她意外不已。

紅菱抿了抿唇，卻答非所問地道：“你……離開的這些年，殿下就沒有好好的進過食，如今不過是一碗賣相不佳的面條，他卻吃得幹幹凈凈，你難道不覺愧疚嗎？殿下這般消瘦，全都是因為你！”

頓了頓，她微微提了聲音，冷道：“還是，你見他這般模樣覺得很得意？你在得意什麽呢？即便他心裏始終有你，可當初越愛，如今便越恨……待到知道你沒死的喜悅過去，殿下究竟會怎麽對你呢？”

聽她說完這番話，葉婉兮差點被無形之雷給劈得神魂俱裂，不由自主地問道：“紅菱，你喜歡他嗎？”

聞言，紅菱臉色頓白，嘴唇哆嗦著，像是正在經歷著極其難受的煎熬般，可灼人的視線始終縈繞在葉婉兮的身上，似要將她的身體戳出幾個血窟窿。

葉婉兮難以置信地退後一步。

而這一步，似擊潰了紅菱的神智，她倏地紅了眼眶，幾經忍耐，卻帶著點不甘沖她吼道：“那時我真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，甚至連屍首都找不著，我覺得天都塌了下來，像個沒頭蒼蠅一樣陪著殿下到處尋找，親眼看著他難過到發瘋……你可知道我是什麽心情？我那時候在想，原來這個人跟我是一樣的啊！你消失不見，我們便失去了所有！”

葉婉兮只覺被她狠扇了幾個耳光，臉上心上到處都火辣辣的疼。

“可你為什麽沒死？”兩行眼淚從紅菱的眼角洶湧而落，她幾乎是有些歇斯底裏地吼道：“你竟然還活著！那我們這些年到底是為什麽而傷心難過？你既假死而逃，為什麽不幹脆地逃個徹底？為什麽要回來？你回來了，我……我算什麽？”

說到最後一句話時，她的聲音低到極致，像困獸的低鳴，直令聞者同悲。

葉婉兮無言以對，心口處像堵著一團吸滿水的沈甸甸的棉布，令她連呼吸都帶著難言的痛苦。可明明傷心難過，她卻不敢流淚。

但紅菱哭了個徹底，滿臉的悲慟，身體搖搖欲墜得像是快哭暈過去，卻執著地伸手攙扶著廊柱，像是不願在她面前流露出半點的脆弱，叫她看輕。

“對不起。”最終，葉婉兮只能啞聲說道。

紅菱猛地咬牙，眸中恨意更濃，似是恨不能撲過來直接捅死她。可最終，她緊緊地閉上眼睛：“你不該對我說這三個字！我不過是個卑賤的下人，任打任罵任勞任怨，無論你怎樣對我，都是應當……可那個人，不一樣！”

言罷，她就轉身離去，再沒有回頭。

葉婉兮想，她終究是後悔了。

早知今日，哪怕冒著被朱景爍懷疑詐死的風險，她也該帶著紅菱及春希離開……可錯已鑄成，如今後悔卻哪裏還來得及？

她擡手捂住眼睛，好半晌才將眼底的熱流壓回身體之中。只是，身體冰冷，再沒法回溫。

大抵受到不小的驚嚇，待情緒稍稍平覆，她擡眸看見春希猶猶豫豫地在不遠處探著腦袋，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樣，她差點下意識地問她是不是也喜歡朱景爍，可話到嘴邊，她強行改口：“都聽到了？”

春希煞白著臉色點頭，然後手足無措地解釋道：“小姐，對不起，奴婢一直跟在紅菱姐姐身邊，卻從不知她有這種齷齪心思……這是奴婢的失職。您若是心情不好，便罵奴婢一頓，或者毆打奴婢也成！”

葉婉兮勉強彎彎嘴角，默默地擡眸看天，卻總覺得有種提不起勁的無力感：“帶我去廚……還是帶我回去吧，我想睡會兒！”

春希立刻點頭。

回到昨夜歇息的宮殿，葉婉兮無意擡眸一看，見懸在正中的匾額竟是“念兮宮”三字，念兮念兮……她擡手捂住胸口，只覺體內似有一把鋒利的刀正上躥下跳，直將她的五臟六腑切成血淋淋的碎片。

示意春希不要跟著，她昏昏沈沈地進入殿中，和衣躺在錦被之上，頗為難堪地閉上眼睛。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，可昨夜無眠，今日又飽受驚嚇，思緒太多，反而成空，她很快陷入混沌中。

隱約間，似是有誰擡手拂過她的耳畔，指尖冰涼，極其舒服，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過去，可那手頓了一下，忽地擡起，往她額頭一探，而後有些暴怒地冷喝道：“溫度怎麽這麽高？快去傳禦醫！”

好像，是朱景爍的聲音？

她意識不清地搖搖頭，想告訴他不用擔心，這是老毛病，自從她服食劇毒詐死來，這身體便時不時地要跟她鬧騰兩下，小小的後遺癥罷了，不妨事……可眼皮似有千斤重，半點都睜不開，連意識都跟著潰散，她徹底陷入黑暗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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